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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湿意,打在偏院的海棠树上,簌簌落了一地粉白。林婉清扶着门框站着,看青石板上积起的水洼里,落英浮在水面打转,恍惚间竟与十三年前的景象重叠——那年也是这样的暮春,阿楠刚落地,乳母抱着襁褓来报喜,院角的海棠开得正好,花瓣落在石阶上,像铺了层香雪。
只是如今的院子太静了。产房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尽,混着雨后泥土的腥甜,透着股说不出的寂寥。刚落地的三女儿谢玥在襁褓里哼唧,小脸皱成一团,像只刚出壳的雏鸟。林婉清伸出手,指尖刚触到女儿柔软的脸颊,就被一阵虚浮的眩晕攫住,扶着墙才勉强站稳。
“夫人仔细身子。”老妈子王嬷嬷端着药碗进来,粗粝的手在她胳膊上扶了一把,“三姑娘刚睡着,您也躺会儿吧。”
林婉清摇摇头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外间。谢承业昨日来瞧过,留下的补品堆在条案上,燕窝、人参、东阿阿胶,都是上好的东西,可他连孩子的脸都没多看一眼,只说“辛苦你了”,便被小厮催着去了码头——据说南边的商号出了纰漏,他得亲自去料理。
这已是第三个女儿了。林婉清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腕,镯子在上面晃荡,发出细碎的响。当年她刚嫁入谢家时,这镯子是何等贴合,如今却能容得下两根手指。
“二奶奶派人来了。”门外传来小丫鬟怯怯的声音。
王嬷嬷眉头一皱,出去挡了挡,回来时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。“说是二奶奶亲手做的小衣裳,给三姑娘的。”她把盒子往桌上一放,语气里带着不满,“这般四处张扬,真当自己是府里的主子了?”
林婉清掀开盒盖,里面是几件绣得花哨的婴儿衣,用的是上好的杭绸,领口袖口滚着银线,针脚却有些歪斜,显然不是柳氏亲手缝制。她想起柳氏如今隆起的小腹,想起上月老太太寿宴上,柳氏穿着正红蹙金袄,被谢承业扶着给长辈敬酒,那声“二奶奶”喊得响亮,衬得她这个正牌夫人倒像个摆设。
“替我谢过二奶奶。”林婉清合上盒子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“衣裳太金贵,玥儿还小,穿不得这些,还是收着吧。”
王嬷嬷刚要应声,里间传来谢玥的哭声。林婉清连忙走进去,把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。谢玥哭得急,小拳头攥得紧紧的,林婉清忽然想起什么,让王嬷嬷去樟木箱底翻找。
“是这个吗?”王嬷嬷捧着个布包出来,里面是双虎头鞋,鞋面的红绒布已经褪色,老虎的眼睛用黑线绣着,歪歪扭扭的,却透着股憨气。
这是阿楠一岁半时穿的。当年她亲手纳的鞋底,绣坏了三双才成了这双,阿楠穿着它在院里跑,虎头的绒球总蹭到她脸上,笑得咯咯响。林婉清把虎头鞋放在谢玥手边,小家伙果然不哭了,小手抓住绒球往嘴里送,吧唧着小嘴笑起来。
看着女儿天真的笑脸,林婉清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。温热的泪珠落在谢玥手背上,她愣了一下,伸出小手去够母亲的脸,咿咿呀呀地叫着。
从那天起,偏院的西厢房就多了个小佛堂。林婉清找工匠打了个矮案,铺上明黄色的锦缎,供奉着一尊观音像。像前的铜炉里总燃着檀香,青烟袅袅地缠着房梁,把窗外的日头都滤得朦胧了。她每天早晚都要诵经,穿一件月白僧衣,跪在蒲团上,念珠在指间转得沙沙响。
“求菩萨保佑阿楠,平安长大,无病无灾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混着经文的调子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王嬷嬷站在门口看着,总忍不住抹泪——谁都知道,阿楠那年才两岁,如今十几年了,杳无音信,怕是早已不在人世。可这话,没人敢在林婉清面前说。
日子像偏院墙角的青苔,悄无声息地爬着。春去秋来,海棠开了又谢,三个女儿渐渐长开了。
大女儿谢语已经十二岁,眉眼像极了林婉清年轻时的样子,性子却沉稳得多。每日里帮着描花样子,针脚比绣娘还匀净,林婉清教她读《女诫》,她总是默默听着,偶尔抬头问:“娘,这些花样能拿去换钱吗?”
二女儿谢妍十岁,是个急性子,背唐诗总爱抢着来,背错了也不脸红,梗着脖子说“明日一定背会”。她最不爱穿针引线,却总爱蹲在佛堂门口,看母亲诵经,有时会突然问:“娘,菩萨听得见吗?”
最小的谢玥刚满七岁,粉雕玉琢的样子,最黏人。不管林婉清在做什么,她都要趴在膝头,小手揪着母亲的衣襟,听她讲从前的事。“娘,你再讲哥哥的故事嘛。”她总这样撒娇,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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