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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客栈时,雨已经歇了。天边泛出一点鱼肚白,将窗纸染成淡淡的青灰色,可谢承业却毫无睡意。他反手闩上房门,脚步踉跄地走到桌边,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。
油布被摩挲得发亮,边角都起了毛边。他一层层拆开,露出里面泛黄的宣纸——那是阿楠两岁时,请画匠画的像。画上的孩童梳着总角,穿着虎头鞋,眉眼弯弯的,正咧着嘴笑,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乳牙。
谢承业将画像平铺在桌上,指尖轻轻抚过孩童的眉眼。画匠的技艺算不上顶尖,可那双眼眸里的灵动,却被勾勒得分毫不差。他记得画这幅画像的那天,他和林婉清反复描述阿楠的样子,在画匠画出来之后又反复修改,最终画出与阿楠小时候样貌,神态一模一样。
抬头望向窗外,脑海里却反复浮现谢石的脸。方才在偏厅看到的肩颈线条,说话时微微蹙起的眉头,甚至饮尽酒液时滚动的喉结,都与画像上的孩童隐隐重合。尤其是那双眼睛,沉静时像深潭,偶尔闪过锐光,竟与林婉清年轻时的眼神如出一辙。
“是他吗?”谢承业对着空荡的房间喃喃自语,指尖在画像上孩童的脸颊反复摩挲,“真的是你吗,阿楠?”
十六年了。这十六年里,他见过太多与阿楠相似的孩子,每一次燃起希望,最终都被现实浇灭。有次在江南水乡,看到一个梳着总角的孩童在巷口追蝴蝶,侧脸像极了阿楠,他疯了似的追上去,却被那孩子的母亲当成拐子,打了一顿不说,还被扭送到官府。那时他满身是伤,心里的疼却比身上的伤更甚。
他怕了。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,怕眼前的相似只是老天爷开的又一个残忍的玩笑。他的心脏早已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中被磨得千疮百孔,再也经不起任何重击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,晨光透过窗棂,在画像上投下细长的光影。谢承业就这么坐着,守着一幅画,直到客栈外传来伙计扫地的声音,才猛地回过神来。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像折好,重新用油布裹紧,贴身揣回怀里,像是揣着自己半条命。
天亮后,谢承业换上一身体面的锦袍,亲自去了军需官的府邸。军需官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,脸上总是堆着笑,见谢承业来访,忙不迭地招呼他坐下:“谢东家大驾光临,可是有什么吩咐?”
“不敢当,”谢承业端起茶盏,指尖却依旧发凉,“只是昨日宴席上,见谢石校尉年轻有为,心生敬佩,想多了解一二。不知校尉的家世如何?”
军需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端茶杯的手顿了顿,面露难色:“谢东家有所不知,谢校尉是周将军亲自保举的人,家世档案都在军方密档里,咱们这些外官是无权查看的。”
谢承业的心沉了沉,指尖攥紧了茶盏的把柄:“竟是这样……”
“不过嘛,”军需官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补充道,“我倒听军中的老弟兄说过几句。谢校尉是中原人氏,早年似乎是在陈州一带的王家村长大的,养父母早逝,他是靠着乡邻接济才长大的。”
“陈州!王家村!”
这两个地名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谢承业心上。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青石板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连带着茶盏里的水都晃出了大半。
军需官被他吓了一跳:“谢东家这是……”
“没什么,”谢承业勉强稳住心神,指尖却在微微发颤,“只是觉得这地名耳熟。劳烦大人告知,这王家村具体在陈州哪个方位?”
军需官虽觉奇怪,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。谢承业仔细记在心里,又寒暄了几句,便匆匆告辞。
走出军需官府邸时,他只觉得双腿发软。陈州王家村……十六年前,他就是在陈州听到了风声,说有个江南来的孩子被卖到了王家村。可那时他心急如焚,加上当地口音晦涩,竟将“王家村”听成了“汪家村”,在那个村子里盘桓了半年,查遍了所有人家,却一无所获。后来才知是自己听错了地名,可那时再找王家村,早已没了踪迹。
原来,竟是这样!谢承业站在街角,望着来往的行人,眼眶阵阵发热。十六年的兜兜转转,错过的线索,白费的力气,此刻都有了答案。他深吸一口气,立刻招来随从:“快,备快马,去陈州王家村!查清楚,二十年前,村里有没有一户姓王的人家买过一个两岁左右的江南孩童,那孩童肩上有月牙形胎记,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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