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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官耀华一声苦笑,道:“不打紧,反正我也不是毁容,多静养几日,也就好了。”他来此目的,正是为送这药草。此时用意达成,不愿多待,这回当真步履匆匆,很快就去得远了。
玄霜还想唤他两句,对他伤处何来已不言自明。想及方才言词过头,来不及给他赔一句不是。末了自嘲道:“管他呢?我说不说,反正他也不会在乎。”
眼前一刻也不能耽搁,拿着药草一路赶到偏殿,想去寻汤远程商议。见房中还亮着烛火,心下一喜,在房外连敲了几次门,始终无人应声。附耳到门缝前,听不出有何异状。
双手贴上门板,一寸寸地推开,刚进门便是一阵热浪扑面袭来,其间又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,几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,熏得双目“唰”地一下流出眼泪。一手在面前连连扇动几下,掩着鼻子艰难前行。好不容易看清地上摆着个灰黑色瓦罐,仍在不断升腾起雾气。
汤远程坐在一旁的一个小木凳上,持木勺在药罐中来回翻搅,另一手握蒲扇,环绕药罐扇动。膝头搁着一本摊开的书册,当中有几幅插图,下端附有大段文字注解。
看来看去,尽是大片蝌蚪文字,伸伸缩缩,起起落落,一眼也要瞧得头晕不已,真不知汤远程怎能对着这枯燥玩意儿许久。皱了皱眉,道:“汤师父,你在干什么哪?咳咳…;…;”刚一开口说话,口中顿时又吸入大量烟雾。这会儿距药罐极尽,味道尤为刺鼻,呛得咳嗽不止。
汤远程道:“唔,是玄霜啊?怎地还没睡?哎,你瞧,依着宫中太医所言,那一味药只须依方子熬制即可。我粗通医术,既然他们不得空闲…;…;”玄霜插话道:“不是不得空闲,只是看不到好处可捞,就不肯更多出力罢了。”
汤远程道:“人家既是如此说,咱们就该明白他有苦衷。不肯相信,也要理解。我正好参看些医书,希望能找到些详细解说,对小璇的病情,或许有所帮助。”
玄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,道:“汤师父真了不起,旁人不肯出力,还懂得自行研究。像我们这一类‘废材’,就只有整日整夜的守在床边,念叨些屁用没有的废话,剩着干着急的份儿了。”
汤远程道:“话也不是这样说。只须尽到那一份心力,不论是何渠道,小璇总会知道的。你聪明伶俐,天资过人,大可不必为此而贬低自己。医道博大精深,非是一时半会所能贯通。反正你将来,也不打算走行医这条路。”
玄霜把玩着手指,道:“那个小笨蛋,醒着时也是迷迷糊糊的,昏迷了恐怕更是什么都不会知道。哎,我是开玩笑哪,你最了解我这个徒儿,一向最爱骄傲自满,平白无事也能吹嘘出三分成就来,哪会轻易自轻自贱?至于将来么,我注定是个王霸之才,什么治病救人,还是留给江湖上的毛脚郎中去费心吧。”
说着也探头去望瓦罐,只见混浊翻滚,一眼望不到底,道:“汤师父,这瓦罐里,已经集齐了其他材料么?”一边悄悄将握着药草的左手背到身后。
汤远程视线又回到书册上,全没留心到他暗中的小动作。应道:“是啊,可惜独缺了最后一味药引子。若是始终找不到,就无法真正配制。那么此前的准备功夫再好,都不过于一场空。”
玄霜近日对这一句话,早已听得发腻。一摆手道:“谁知道呢?都说医者父母心,我才不信某位著书立传的高人,会留下一味世间寻不着的药草,来开他后辈的玩笑。除非咱们碰上的,是个继父。”
汤远程给他逗得微微一笑,道:“不错,只是人们未肯尽过努力,便要将错处都推脱到前人记载不明,又或是举世罕见之上,借此交卸罪责。那也是世俗通病。”
玄霜嘻嘻一笑,不愿听他的大道理,扯开话题道:“对了,师父,您再给我讲一遍,那味药引子的外形特征。或许我能找出些线索,也未可知。”
汤远程微微惊愕,玄霜虽不通医理,但对于这一味“小璇治病的关键”,宫里就属他背得最熟。他却突然来询问自己,其中必有深意。怀着未消疑窦,跟着背诵书中原句,道:“其茎韧长,既曲而蔓,中有短刺,顶部盛叶,形似蒲莲…;…;”
玄霜神秘一笑,从背后抽出药草,故作疑惑,道:“既是如此,我瞧着这一株倒有几分相像。您来瞧瞧,莫不是我眼花了么?”
汤远程初时只道玄霜是开他的玩笑,随意一瞟,这一来却是惊得他双眼都发直了。忙不迭的翻到医书上记载“神秘草药”一页,对照着文字描述,以及寥寥几笔图画,反复确认,终于肯定了这两者同属一物。大喜道:“不错!确是货真价实!你…;…;却是从何处寻来?”
玄霜道:“我在后院里采野花,扑蝴蝶玩,无意中见着这棵草,觉得它很是眼熟,又不敢相信。你知道,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么,往往会产生相近错觉。我连自己的判断也不敢轻信,这才忙着请教汤师父您来了。”
汤远程一怔,随即宽容的笑笑,道:“你不愿对我照实说,或是有你自己的秘密,也由得你。总之这一回,小璇可有救了。”一边将药草撕成小块,郑重地撒进了药罐。
说来却也奇怪,这瓦罐内本来极是不堪入目。自加入这株药草后,浑浊的药汤几经翻滚,咕嘟咕嘟地冒出几个气泡,色泽逐渐转为清亮。而气味也由起初的刺鼻,飘散出一股草药香气来,闻之沁人心脾。
玄霜赞不绝口,连声道:“好啊!太厉害了,真不愧是汤师父!”汤远程微微一笑,道:“我又有什么功劳,不过是照着书上列出的步骤加几味药进去,谁都办得到的。还是你那味药引子寻得好,这功劳理当由你居首才是。”
玄霜倒觉不好意思起来。如是他的功劳,分寸必争;但也不愿抢去旁人风头,尤其是给汤远程这样的老实人误解。尴尬地一笑,道:“我是个跑腿的。有人做了好事,却不愿声张,不肯留名,才让我有机会顶了这桩功劳。不是我有意瞒您,只是…;…;咳,我答应过他。一言九鼎,总不能对兄弟反悔。”
汤远程颔首道:“是啊,人处于世,当以信义为先,切不可言而无信。”
玄霜笑了笑,双眼盯着他手腕翻转,那药香愈发浓厚,此时虽不再刺鼻伤目,却自有种宁心安神之功效。渐渐的一阵困意袭到,上下眼皮打起架来。双手抱着膝,额头再次开始了先前的“捣蒜”。
过得不知多久,天空中已隐隐现出微光。玄霜身子动了动,揉揉眼睛,感到背后似有微薄重量,转头瞧去,一只空荡荡的袖管荡了下来。初时吓了一跳,侧转过身,才看清原来是多披了一件衣服。直目望去,汤远程仍守在瓦罐前,时刻观察着最新一步进展。
玄霜恍惚间想起昨夜之事,自己本是来关心小璇的汤药调配如何,不想竟半途睡着了,还真是不肯争气。走到汤远程身旁蹲下,不知那药几时才算熬好,插不进话又感尴尬。狡黠的一笑,道:“汤师父,你对小璇…;…;可够好的啊!说说看,到底是什么目的?嗯?”
汤远程道:“你想到哪里去了?小璇是韵贵妃的侍女,更重要的是,我佩服她追求爱情的意志。要是所有人处事,都能抱着这样的态度,何愁不成?咱们眼中的小璇,是个很天真的女孩子,随便的一件事,都可以让她兴奋许久。整日里不务正业,尽在做些无谓追逐。然而,是她太喜爱伪装自己,让所有人只能看到她的快乐。咱们是她的朋友,不论她避讳再多,仍能幸运地看到一个真实的她。我觉得,小璇很坚强,或许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坚强,她就像是一棵,风能折弯,却摧不毁的柔韧小草。我希望能够了解得她更多些,让她过得更开心一点,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。让她明白,世上并不是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,还是有许多同伴在身旁鼓励着她,关心着她的。明白了这一点,或许她的世界中会多些阳光,多些温暖。”一边说着,在身旁的柜橱里取出个药碗,在瓦罐中满满舀起一碗,遂道:“这药是初次调配出,不知功效如何,还得先请太医们来瞧瞧。如若可行,便能立即给小璇服用。大概过得几日,方可收效。”
玄霜不无担忧,道:“我不敢妄自居功,但你可是当之无愧的。如先知会太医,等他们禀报皇阿玛时,定会将功劳全兜揽到自己头上。哼,那帮子势利小人!咱们…;…;不,您,您这连日来的辛苦,不就都白费了?”
汤远程微笑道:“做人若是凡事都斤斤计较,岂非太累?换一种心态去想,只要这药确能获得成效,谁担那个虚名,又有什么干系?况且方子也是由他们提出来的,理应由他居功。再说由他们上报,从而将药方推广于天下,便可造福更多的百姓。从长远而来,亦不失为一桩美事。”
另一边再瞧李亦杰。随着顺治与沈世韵商讨得几句,也没能见出个所以然来。其后那两人自行谈论国事,将他生生晾在一旁。然而打那以后,每回想到那一位在原翼府中见到,外貌与南宫雪一模一样,却自称为“夏笙循”的女子,心脏都要漏跳个几拍。
前几日还能管得住自己,拖得越久,心中便觉犹如一只无形利爪抓挠。终于按耐不住,这回一发不可收拾,多次找借口前赴拜会。
原翼每每热情相接,摆出酒食,与他高谈阔论,当做贵客款待,而夏笙循也时常在席上陪同。李亦杰的视线一停在她脸上,就再也挪转不开,总想找些话题,故意引她回答。
只是这回学得乖了,绝口不再提起“南宫师妹”一句。不为其他,但对任何女孩子而言,都希望别人爱的是完完全全的自己,而不是旁人的影子。即使那个“旁人”是另一个自己,也绝不能容忍。
李亦杰听到这点奇谈怪论,不知成效如何,只抱了试试看的态度。而夏笙循对他果然大有改观,有时接触到他的目光,不再逃避,而会恬恬淡淡的回给他一个微笑。即使再无其他表示,也尽能使李亦杰知足,暗自欣喜甚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