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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长焕看看大哥的背景,再看看媳妇儿的表情,突然觉得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正常的一个人,什么淘气啊,什么手欠啊,跟这俩一比,就什么都算不上了!亲哥去找死了的嫂子,把国家大事扔一边了,肿么破?姜长焕当人弟弟的,只好硬着头皮顶上,还好,他媳妇还活生生地在眼眉前。
可是媳妇儿的表情也太吓人了,她不是青面獠牙,也不是怒目圆睁,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,可就是让人打从心底发寒。姜长焕鼓起了勇气,对瑶芳道:“进船舱里吧,我在外头看着。”有啥办法呢?曹忠不是主人,其余的一般老弱妇孺,他亲哥又跑了,硬着头皮死也得撑下去啊。
瑶芳站在舱外吹着秋风,细雨飘在蓑衣上,偶尔还被风吹一些打到下巴。冰凉的雨丝将她心里的暗火浇灭了一点点,摇摇头,轻声道:“不碍的,我得好好想想。别看了,长公子走远了,去叫何妈妈弄点吃的吧。”
姜长焕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,匆匆答应一声,跑进舱里去了。他记得彭敏,这未过门的嫂子人品很好,还给他做过几样针线。就这么扔那儿不管,也不好,可大哥就这么头也不回……好像也不对啊!姜长焕压下了挠墙的冲动,让何妈妈去做饭,自己在船舱里团团转了好几圈,转去船尾,看曹忠划船。
船上统共三个人会划船,何妈妈管妈妈虽是仆役下人,在贺家也没干什么粗重活计,到如今能接着划船已经不错了,绿萼不敢让她们再做别的,对何妈妈道:“娘你歇着,我去做饭,你跟管娘还要划船呢,别跟我争了。”
何妈妈默不吱声,跟管妈妈凑到一处看贺平章。这孩子十分好带,离了亲娘,也哭几声,现在看着有姐姐有乳母,已经不哭了,只是口里还会念两声娘。两个年长妇人,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主意,既见小主人有章程,只管闷头干活儿。外面兵慌马乱的,独个儿逃,也是逃不掉的。跟着小主人,至少到现在还没有遇到什么乱兵。
瑶芳站了一回,想明了事情,待要叫姜长焕过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,接下来的路是一件要紧的事,这小子啃了自己一口宣称要自己当媳妇儿又是另一桩,总之,全是要谈开了的。没有贺家,姜正清有兵有身份(宗室),有大半的机会求生,没有了姜家,贺家至少贺敬文就得交待在那儿了——他必不会走的。瑶芳得承姜家这份儿人情,该说的都要跟姜长焕说明白了。
姜长焕这孩子也是倒霉,硬是摊上了这么一摊子事儿。熬得过就成龙,熬不过……苟延残喘。姜长焕是宗室,若是父兄死难,忠烈遗孤,朝廷不会亏待他。所谓不亏待,大概就是给个高一点的爵位,以示表彰,除此而外,便再也没有了。他一个十一、二岁,没爹没娘的半大小子,其实前途未卜,没长大成人就死了也说不定。熬得过去时,心智成熟,前途无量,虽不能宣麻拜相,然在勋贵里头,也能数得上号儿。
瑶芳总要尽力护他到成年的。
水天交界处,浊浪翻作一条黑线,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,扯了扯蓑衣,旋踵欲退入舱内,却见青竹怔怔地站在舱门旁,两眼发直,看着渡头。她两眼一眨也不眨,空洞得让人心寒,一张脸像是白杨木雕出来似的。瑶芳却不怕这个,前世宫里见过太多绝望的人、太多麻木的眼,她只是担心,青竹的情绪似乎不对。
果然,青竹慢慢地转过头来,目光也缓缓地滑到她的脸上:“姐儿,天下的井,总是与女人过不去的。”
瑶芳静静听完,也看了她一眼:“我管不得别人推我下去,别人也不能叫我不往外爬,等我爬出去,就由不得旁人了。进来吧,商议一下怎么爬。”
青竹的面皮慢慢缓了过来,僵硬地点了点头。
曹忠还在划船,瑶芳便将人聚到了船尾:“长公子不与我们同行,就剩我们几个啦,这一路上,本省之内食水也难补给,大家都要苦着些了。岸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,也不敢信这些人。熬过这一段,就好了。出了本省,想法子表明了身份,自然有人接我们,也算是不负父母所托,给他们挣个功臣。”说完,又问他们有什么看法。
何妈妈等人唯瑶芳马首是瞻,曹忠也想不出旁的招儿来,他既是姜正清的亲兵,心里就比较向着姜长焕,坏主意一时也打不出来。他还担心着自己的妻儿老小,却又被“功臣”二字拨动了心弦,想这一行人还要靠他出力,他的功劳总是抹不掉的。便说:“我是粗人,全听二郎的。”
姜长焕想说什么,瑶芳对他作了个手势,让他住了嘴:“既要上京,或许还要写个折子,还请少公子与我参详一二。”
姜长焕听着“少公子”三个字,颇觉疏离,心里一堵,闷闷地道:“哦。”
瑶芳率先起身,对两个乳母道:“妈妈们先歇息,饭后给曹大郎换手。如今不敢信旁人,只会咱们先辛苦辛苦了。”连曹忠,三人齐说不敢。
瑶芳将姜长焕又引到舱前,望着船首破开河水泛起的浪花,瑶芳沉声道:“如今这一船人,就看你我了。”
姜长焕打起精神来:“你放心,我必会将你们带到京城的。”
瑶芳面上泛起一丝笑来,眼睛里带一点戏谑地问他:“你就这么自信么?知道往京城要怎么走?本省大乱,河水暴涨,水面上的关卡没人拦,才叫咱们走得这么顺利,出了本省,没有文凭路引,走不百里就能叫拦下来你信不信?”
姜长焕脸上一红,嗫嚅着:“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。”
瑶芳眼睛里升出欣赏来,轻声道:“原本长公子要是与我们同行,还不致如此艰难,有他在,能雇人。若是父母长辈,自然是可以雇人的,他们制得住,可这一船,老的老小的小,万一雇到了歹人,就死无葬身之地了。纵然到了安全的地方,遇个糊涂官儿,也难。这些,都要想到。”
姜长焕低声问道:“你……既然安排下了船只,是不是已经布置了?”
那是,贺敬文的大印,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被闺女和师爷拿来盖了无数次,路引、文牒都是齐全的。瑶芳不接这个话,慢慢地、坚定地道:“少公子,我下面说的话,你记牢了,好不好?”
姜长焕道:“别再叫我少公子,就好。”
瑶芳不由莞尔:“二郎,这船上旁的人是拿不了主意的,他们拿的主意,我也未必肯信。这一路,很艰难,我痴长你一岁,做不来躲在你后面哭的事情。哪怕到了京里,也很难。光我知道,就有两个人参完了楚王就死了,朝廷里,未必会信他反。”
姜长焕捏紧了拳头,张口欲骂,又忍下了,憋气地道:“你接着说。”
“你我父母都陷在湘州府了,运气好,伯父引兵攻入王府,擒贼先擒王,家父整顿吏民,两人联手守城,或可支应得到援兵到来。运气不好,就要看我们了。长公子此去,吉凶未卜,你不能再出事了。贺家上下,承伯父通风报信的恩情,我不能叫你出事儿。别跟我争,等我说完。”
“我们的父亲,要么赢,要么死,绝不可能降,这个,你要知道。所以,你必得好好活下去。我经历好歹比你多些,千万这一路听我的,好不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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